(转载) 我在香港的日子 林婕
〔编者按:以下转载的,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女学生夺得全港新移民征文比赛冠军的文章。她由于受不了「外来的压力、心灵上的创伤」「无处不在」的「绊脚石」……,结果以一念之差跳楼自杀,向这个社会作出了「死的控诉」!我们在非常惋惜之余,特转刊出她的得奖文章,冀盼别的人能从中汲取教训、警惕!〕
薄薄的一封信,改变了我的一生。
这是一封来自移民局的信,牛皮信封里,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但却是沉甸甸的。的确,我可以去香港定居了!看完那几行模糊不清的小字,我怔住了!香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如今,我已不再向往——我怎么舍得养育了我十来年的故乡?怎么舍得朝夕相处了数年的挚友?抬起头,看见父母脸上绽放的笑容,我强忍住泪水,挤出了并非发自内心的一句话:「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去香港了!」
无情的银鹰,硬是将我从故土温柔的怀抱中载上灰蒙蒙的天空。望著窗外褪色的山岗,撕碎了的云朵,我黯然泪下。爸、妈,你们可知道,我当时多想烧毁那可恶的单程证啊!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因为我明白,你们决定移居香港,是为了我的前途。
初到香港,我们住进了破损不堪的临屋区。三张无奈的面孔,镶著生硬的微笑。我还以为香港这一繁荣的城市,应该是处处高楼屹立,可没想到,天堂的一角,也有如此的地方。狭窄的铁皮屋子,站两个人已嫌挤迫:流浪猫狗随处可见,又脏又臭,令人恶心;还有体大如猫,数频若人的老鼠危害人家,散播病疫!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想想我的老家,宽敞舒适的房屋,整齐洁净的家具……真是天差地远啊!
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街头——一切要从零开始。所带来的钱熬不了多久,况且在港的亲戚也不富裕,无法给予我们经济上的帮助,于是爸爸妈妈四处奔波,一面忙著找工作,一面为我找学校。他们可真辛苦啊!
忍受降级三年耻辱
我的英文水平差,为了打好基础,我决定降级三年,从小学读起。然而好的学校不肯收我,只好被派往一所乡村小学。
天哪!我在内地就读的可是省级重点中学,而如今却被贬到了仅有五六十个学生的乡村小学。那时的我真无法接受!曾经繁华的校园,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村路;曾经宏伟的教学楼,变成了几堵简陋的墙壁;曾经幽雅宁静的环境,变成了蚊虫的集聚点……你让我如何去接受?哭啊,闹啊,就是不愿面对现实。
妈妈宽慰我说:「不读这所小学,你只能去最差的中学。乖,你现在吃点儿苦,这两年拚一拚,考上好的中学,就轻松多了!」是啊,妈说得对!后来父母帮我请了补习老师,希望我能尽快赶上当地的英文课程。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我做的第一份习作,是小学二年级的!当时的心情确难形容,这简直是种耻辱!
而爸爸妈妈受的委屈也不少啊!新移民难找工作,我的父母也不例外。语言的障碍、种种的歧视阻挠著他们。爸爸的身体向来不好,十分需要静心休养;妈妈的活儿,是酒楼的侍应,一整天下来,除了走,就是站,使她的腰疼病又复发了。可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他们别无选择的,只能咬紧牙关撑下去。爸爸妈妈每天起早摸黑,而所赚来的钱,只能勉强应付日常生活上的开支。至于添置家具、电器、衣鞋,都是些如梦般的空想。于是爸爸下班回家,总会不时到附近的屋村兜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适用的东西,然后用其极灵巧的双手,修修补补,拆卸装置。渐渐地,电冰箱、洗衣机、床、衣柜、书台填满了屋子——谁会想到这些竟是被人遗弃的破烂啊!
来自内地是罪过吗?
初来港的第一年是最难熬的,我几乎每晚以泪洗面。同学们都看不起我,爱以「大陆妹」称呼我;他们知道我不懂粤语,就常以此来捉弄我;后来他们知道我的年龄比同级的学生稍长,又以此为话柄,取笑我「老」……同学的白眼、冷嘲热讽,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刺刀,戳向我的心窝。我很费解,我到底做错了些什么?难道「我来自内地」就是我的罪过吗?这些外来的压力、心灵上的创伤,我都不曾告诉过父母,因为他们的担子已经够沉重的了,我不希望他们再为我操心。
每当看到父母日益消瘦的身躯,逐渐憔悴的面容,就会激起我克服困难、勇往直前的决心。内地好友们,不断来信勉励我、启发我,使我上进,我的决心也更坚定了。对,我绝不比香港的学生逊色!在老师不倦的辅导和自己不懈的努力下,我的成绩有显著的提升。后来的几次考试,我总是全班第一。至于英文,就再也不是我的弱点了!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我为父母感到欣慰,也为自己感到自豪。
日子逐渐好起来了。九六年初,我们搬进了公共屋村,虽然生活仍很拮据,但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得很是愉快。同年夏天,我亦考进了一所一级中学,父母笑得更灿烂了。可不是,他们的心血终没白费。望见父母的笑脸,我的心里甜丝丝的,庆幸自己所付出的,得到了回报。
现今回想起来,明白到人的一生,若没有小风小浪,就犹如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曾经的酸涩,换来如今的甘甜,我觉得是值得的!要走的路还很长,绊脚石无处不在,我定会再接再厉,发奋图强,迎接新的挑战,开创美好光明的未来!
(转载自99年12月18日的《苹果日报》,分题为该报编辑加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