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民主被出卖了!

                         毕图                                   兆立译

 


    苏哈托贪污案的主审法官,在听了法庭所指派的23人医生团说这位印尼前独裁者因身体、精神状态欠佳不宜受审的报告之后,竟完全出卖学生领导的改革运动,把这个审判停顿了。

    这个消息传出了以后,印尼的首都雅加达就发生了暴乱:愤怒的反苏哈托的抗议者与苏哈托的支持者起了冲突。1998年,学生所领导的示威游行推翻了苏哈托。自从那时以后,他们一直在要求,他应该为他的罪恶受审判。

    苏哈托在法庭的三次开庭中都没有出席。他的律师辩称,他病得太重了,所以无法回答复杂的问题。撤销这个案件的南雅加达地方法庭主任法官Lalu Mariyun责怪检察官们没有把苏哈托带上法庭。受到挫折的检察官们则发誓要向雅加达高等法院上诉。

    苏哈托被控以贪污和偷窃国家资金5亿7千1百万美元的罪名。他还没有被控以在他专制统治的30多年中无数次的谋杀、绑架、拷打和其他违反人权的行动。

    在这同时,苏哈托的儿子「汤米」,因与主要的粮食供应机构布洛格做了一笔丑恶可耻的土地交易,致使印尼政府损失1,120万美元,因而最近被判决犯贪污罪。<1>他承认犯了错误,要求瓦希德总统宽恕。他只被判决服18个月的刑期。

    苏哈托之成功地装病到「不宜受审」、他只被控以贪污罪(不是违反人权罪)和汤米.苏哈托之被轻判,都凸现了印尼的一个危险现实:由高级军人们、苏哈托的家人和密友们所代表的旧统治精英力量,仍然抓住大权,仍然具有大的影响力。正如我将要在下面所证明的,他们试图通过一连串的暴力、恐怖行动来破坏现政府的稳定。

    但是,另外一个现实也可以在雅加达和其他城市的街头看到,特别是在高中和大学的学生中间——日渐对激进思想和一般政治发生兴趣。

         激进思想的散布

    我第一次访问印尼,是在1997年5月的议会选举时。苏哈托还在掌权,他的戈尔喀党又在一次骗人的选举中大获全胜,亲民主和工会的积极份子们正被送入监狱。

    我在那个时候会见了正在秘密组织反对苏哈托政权的学生们和其他积极份子。人们讲话非常小心,很少积极份子公开谈论政治或政治思想。

    自从那时以后,局势改变了很多。学生领导的改革运动推翻了苏哈托,这个国家举行了44年来的第一次选举,而现在就有了许多、或许是大多数印尼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政治自由。

    但是,当我今年到了印尼,看见学生们穿著印有戚.格瓦拉和陈.马拉卡(Tan Malaka,一位印尼的革命社会主义者)<2>的画像的T形运动衫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书店在显要地方陈列关于马克思、社会主义、民主运动和批评瓦希德总统的书籍。

    人民协商大会会场门外的示威游行者唱著「贯彻革命、誓死不屈」的歌。我所会见的许多积极份子说他们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左派团体,例如人民民主党,正在日益扩大。有社会主义思想的小团体,像雨后春笋般的,在爪哇和其他岛上到处涌现。

    《雅加达邮报》报导,在人民协商大会最近一次年会上,关于共产主义和左派人物的书籍,是会场的一个小书亭上卖给议员们最多的东西。<3>

    我当然不相信左倾思想会是这样时髦的。但是,这一切有什么含意?对激进思想发生兴趣的,大都是积极份子和学生。这些思想在大多数印尼人中并不普遍。可是,对政治有兴趣的人倒很多。

    过去,在苏哈托的统治下,一般人民很怕卷入政治之中。现在,政治讨论、政治评论的节目充满了印尼的电视。政党的旗帜(在爪哇,副总统梅加瓦蒂的印尼民主斗争党的旗帜最普遍)在屋顶上、船桅上和村庄大门上飘扬,将天空点缀得五彩缤纷。

    政治倾向,例如人民民主党及另外几个团体,正试图找到方法来好好利用人民对政治的兴趣,将工人们和其他社会集团动员起来,进行社会和政治的基本改变。可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拥有相当数量的积极份子、得到群众支持的组织,能够把人民的渴求的焦点集中在争取民主、土地改革、公平待遇、结束贪污、结束军人专权和其他要求上。

    在那个推翻苏哈托的学生示威游行期间,由于需要和方便,联盟成立起来了,但是没有一个有相当规模的、长远性的组织能够维持下去。积极份子们向我埋怨说,因为苏哈托现在不再是总统,他们还没有能够找到一个目标将人民汇合起来。

    学生所领导的民主运动,已经把他们所提出的许多切断新秩序势力的权力的要求,积极地贯彻到底。(苏哈托称他的政权为新秩序。新秩序势力通常是指苏哈托的戈尔喀党和印尼军方。)

         土地斗争及罢工

    新秩序势力的权力现在真的是受到了削减和抑制。多年来,军方的行动是不受惩罚的,工厂老是以威胁和暴力来对付工会活动的。

    苏哈托政府偷走农民的土地,将它卖给大公司。资源例如阿齐(在苏门答腊岛的北端)的天然气和石油、巴布亚岛西部(即伊里安查亚省)的金和铜被从外岛上偷走,使印尼精英份子和跨国公司得利。

    现在,罢工正在这个群岛的许多地方爆发,分离主义运动的势头正在阿齐和巴布亚岛西部扩大,而农民们正在要求取回(在有些地方已经拿回)过去被偷走的土地。

    我在苏门答腊岛南的班达兰庞附近遇见了已把土地要回的农民们。他们的土地本来被一间木薯淀粉加工厂名叫兰庞颗粒工厂所偷走。兰庞颗粒工厂是达马拉集团的一部份。(达马拉集团是一间以雅加达为基地的、拥有多种多样从快餐餐馆到财务公司的、巨大的联合大企业)

    1970年的一天,这个公司没有与农民们协商,也没有向他们补偿,就在半夜里用推土机来挖平他们的土地。军队提供了保安工作,阻止了农民们截停推土机。在苏哈托时代,军方威胁农民,如果农民要讨回土地,就说他们是「共产党」。所以,在苏哈托统治的30几年期间,农民们是没有办法进行公开斗争的。

    在90年代初,学生们开始建立与农民们的联系,而在1998年,农民们以改革运动的要求为中心与学生、工人及其他积极份子们连结起来。在土地被偷走的22个村庄中,19个村庄已经凭借著与其他社会团体的团结以及成立他们自己的农民组织POSKO,把他们的土地争取回来。

    这个斗争已经把当地人民变得激进了;而他们的成功更使他们勇敢起来。一位农民的家的墙上有人用印尼文写了这样的标语:"谁要与改革运动捣蛋,就会受到POSKO的回击"。

    新秩序势力对这些发展很不高兴,要"旧日子"倒回来。至少,他们要维持他们现在仍旧拥有的权力。所以,极端重要的是,不要低估他们的巨大的权力。新秩序势力对印尼的民主仍然是一个威胁,而且正在使用各种各样的策略来保持、恢复他们的权力。

      军方紧紧抓住政治权力

    一个策略就是维护军方在政治领域的权力。我在人民协商大会的年会期间是在雅加达。议员们在有刺铁丝的栅栏后面、防暴警察的保护下,投票赞成把人民协商大会中军警派系所持有的、本来要在2004年撤消的席位,保持到2009年。这就出卖了改革运动的中心要求之一——结束印尼军警的政治权力。

    另一件对军方的激励,是宪法的一个修正案:确定军方的任务是保卫"国土的完整"。这个修正案将会被用来证明对阿齐和巴布亚岛西的被指控为分离主义者的暴力行动是正当的。

    印尼军方在人民协商大会中最大的胜利,也许是对印尼宪法的这样一个修正案的通过:"既往不究的权利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不得违反的基本人权。"<4>

    这个修正条款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还在争论中,不过,人权组织已将它解释为禁止应用任何法律来追究既往。司法部长达鲁斯曼声称,这条新修正案只是防止任何新的法律追究既往。<5>

    这个修正案可能使前陆军司令维兰托将军不会因他在去年东帝汶的民兵的血腥狂暴行径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受到法律的惩罚。目前,没有什么证据证明维兰托直接下令屠杀和轰炸。目前的证据只是指向维兰托知道他的军队武装训练民兵,不过,一旦民兵开始进行暴力行动时,没有阻止它。

    印尼的法律专家说,这样一种忽略的行动在印尼不是不合法的。印尼的议员们正在讨论订立新的人权法,使这种行为构成犯罪行为。但是新的宪法修正案会阻止新的法律追究过去的犯罪行为。

    事实上,维兰托的名字并没有在司法部长办公室于9月1日所发布的19名嫌疑犯的名单上。民兵的首脑们和当时的情报主脑马卡里姆的名字也都没有在此名单上。人权团体已经谴责这些忽略是有政治动机的。被列为嫌疑犯的军官们的代理律师们,计划使用新修正案来替他们的委托人辩护。

    宪法的修改以及人民协商大会中的军警的角色的扩大,都在没有争论或异议的情况下通过了。

    政治观察家萨尼特告诉《南华早报》说,延长军方在人民协商大会中的角色是危险的,因为军方已经强大了。他说,"如果我们让他们继续逗留,他们会要求更多。应该受责备的是政客们,……因为他们自己应当感到羞耻"。<6>

    人民协商大会中最大的党派、副总统梅加瓦蒂的印尼民主斗争党的成员们不把议会大门外的反军方的抗议行动当作一回事,拼命地替他们的在议会保持军方和国家警察的席位的决定辩护。据美联社报导,议员们私底下说,他们是被强硬的将军们逼迫通过这个亲军方的措施的,因为后者威胁著要在阿齐、马鲁古和巴布亚岛西等地挑起事端,除非他们要怎样就怎样。<7>

    事实上,军方已经在那些及其他地方无法无天了。去年,军队在东帝汶资助、训练武装反独立的民兵的暴力行动。军队也一直拒绝叫这些同样民兵停止在西帝汶的难民营中的活动。当民兵在9月1日把难民营中3名联合国工作人员砍死的时候,军队和军警都站在旁边视若无睹。<8>

    这就是新秩序势力为了保持权力而正在使用的另一个主要策略:以在外地鼓动暴力(如许多人所说的)在首都使用炸弹来制造不稳定。

        阿齐和巴布亚岛西

    在阿齐这个苏门答腊岛最北端的印尼省份,由于军方十年的暴力运动、雅加达和像Mobil这样的跨国公司之偷走该地区的丰富的自然资源,要求独立的呼声日益响喨。

    自由阿齐运动是一个主张用武装斗争来脱离印尼而独立的反叛组织。一个不隶属于自由阿齐运动、主张用公民投票而不用暴力行动来达到独立的运动,在1998年底兴起。<9>这两个运动都曾经面临军方的野蛮镇压。

    自由阿齐运动与印尼政府商谈出三个月的停战期,可是,自从6月2日开始停战以来,至少有119人被杀。而且在停战期中,有五位出名的阿齐社区领袖被绑架或被杀,包括Jafar Hamzah,一位以纽约为基地的、出名的阿齐人权积极份子。

    在苏门答腊岛北部的棉兰被绑架以后,他的尸体以及其他四个人的尸体被发现遭到野蛮的拷打,他的双手还被绑著。他尸体经过剖检后,才被证实是Jafar。

    在群岛的另一端,在巴布亚岛西部(伊里安查亚),人民也在要求独立。这个区域,像阿齐一样,自然资源也很丰富,可是人民得不到利益。资源虽被开发,但是得利的,是中央政府和跨国公司,例如以美国为基地的Free port McMo Ran铜、金矿公司。

    尽管那里有著正当合理的独立要求,新秩序的人物最近却在巴布亚岛西的独立运动中扮演了一个相当离奇古怪的角色。

    拉韦亚伊是一个由流氓、暴徒组成、以替苏哈托做卑鄙勾当而臭名昭著的组织Pemuda Pancasia的副会长。有人指控,拉韦亚伊在1996年7月27日命令他的暴徒,在军方的支持下,攻打梅加瓦蒂的民主党的总部。

    在这个暴力行动中,至少有5人被杀死,149人受伤,有些民主积极份子到今天为止仍旧下落不明。为了这次攻击,拉韦亚伊正在等待审判。

    但是,现在,拉韦亚伊却通过一位自称的领导人埃卢亚伊及其黑衫民兵来资助巴布亚岛西的独立运动。<10>

    一个忠于苏哈托的组织的领导人为什么会支持巴布亚岛西的独立反叛份子呢?埃卢亚伊本人原是戈尔喀党的一位党员。他在1969年投票赞成与印尼合并。像东帝汶的回音一样,现在也有军方在巴布亚岛西部份地区训练忠于雅加达的民兵的传闻了。<11>

       结束美国的军事援助

    我们在美国能够做些什么来支持印尼的积极份子呢?我们能够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迫使美国政府不要资助、训练或供应印尼的军方或警察。

    虽然目前国会有禁令暂时停止这些联系,但是恢复这些联系的呼声时有所闻,而五角大厦〔美国国防部〕已向雅加达作出某种试探性的主动表示,例如提供医疗训练、准许印尼军官观察军事演习。<12>

    印尼的人民正向一个专门镇压人民、卷入社会各个层面的军方斗争。军官当企业的老板,当政府的官员,开妓院,不尊重人权或印尼法律。军方根本不受平民的监督。

    自从1975年以来,美国已经给了印尼军方超过10亿美元。这笔钱已经训练了、装备了一个野蛮的军方。我们决不应该让美国继续卷入绑架、残杀和严刑拷打的勾当。我们必须以拒绝援助这个军方来粉碎它的权力。这样做就会让印尼人民对于要建立何种型式的社会作出他们自己的选择。

注释:

*Kurt Biddle是每三个月出一次的时事通讯《indonesia Alert !》〔《印度尼西亚警惕啊!》〕的编辑、最近成立的印度尼西亚人权网络的一位董事。他最近到印度尼西亚旅行了一个月,访问了积极份子们、工人们和农民们。《印尼警惕啊!》的订阅费是15美元,可寄至Indonesia Allert ! PO Box 267, Oakland, CA 94604-0267。Kurt的电子邮址是[email protected]。《印尼警惕啊!》的网址是www.indonesiaalert.org。

<1> 见2000年10月6日的《Indonesian Observer》报上的"汤米.苏哈托不久将进监狱"一文。

<2> 陈.马拉卡本来是印尼共产党党员。他于1923年被共产国际任命为其在东南亚的代表。他因不同意印尼共产党决定在1926、1927年发动以创造一次全印尼范围的革命为目的的暴动而离开该党。他离开了印尼共党之后仍在政治上活跃,而且于1945年参加了印尼的民族革命。欲知关于陈.马拉卡的详情,见Ruth T. McVey的《印度尼西亚共产主义的兴起》(Ithaca,康奈尔大学出版社,1965年)和陈.马拉卡著、Helen Jarvis译成英文的《从牢狱到牢狱》(俄亥俄大学出版)。

<3> 见2000年8月9日的《The Jakarta Post》〔《雅加达邮报》〕上"共产主义书籍是人民协商大会会场上的畅销货"一文。

<4> 见Vaudine England在2000年8月19日的《南华日报》上所写的"Military Chiefs To Escape Prosecution"〔"军事首领们将可豁免受控"〕一文。

<5> 见电子网络www.tapol.org上TAPOL的2000年8月18日的新闻发布"Suharto and Military Win Immunity from MPR"〔"苏哈托和军方从人民协商大会争取到豁免权"〕。达鲁斯曼的评语则在2000年9月14日的远东经济评论的"Long Journey To Justice"〔"到达司法公正的长远路程"〕一文中。

<6> 见Vaudine England在2000年8月14日的《南华日报》上所写的"Army to Entrench Political Power"〔"军人将巩固其政治权力"〕一文。

<7> 见美联社记者Slobodan Lake于2000年8月18日报导的"Indonesia's Military Win Concessions From Top Assembly"〔"印尼军方从最高会议赢到让步"〕一文。

<8> 见2000年9月25日法国新闻社的"Indonesia Risks Losing International Support Over West Timor: US"〔"印尼会有因西帝汶而失去国际支持的危险:美国"〕一文。

<9> 见2000年冬季号的《印尼警惕啊!》内Cazwil James所写的"Arceh Independence"〔"阿齐独立运动进入新阶段"〕一文。

<10>见《Sydney Morning Herald》〔《雪梨晨先驱》报〕2000年3月6日的"Going West"〔"向西方走"〕一文。

<11>见2000年8月6日(英国)《观察家》上Ian Williams的"Stone Age Rebels Risk Wrath of Indonesia"〔"石器时代的反叛者冒著激起印尼愤怒的危险"〕一文。

<12>路透社记者Charles Aldinger 2000年9月17日的报导"Cohen to Warn Indonesian President Over Militias"〔"美国防部长科恩将就民兵一事警告印尼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