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发展路途多阻
迈登
踏入21世纪,中国占了一个特殊的位置。美国华府中人相信,在未来的数十年,中国将是美国在国际层面的竞争对手。而针对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前景,人们更普遍的是猜度:这将会为中国在社会及经济方面的演变,带来什么影响。本文著眼在中国去年的发展,及由此而反映的发展趋势。
去年,中国的经济发展一如人们所料,是放缓在一个位数字:1999年是7%,2000年约是8%。2001年标志著中国踏入第10个五年计划的开始。按李鹏估计,未来平均每年会有7%的增长。而在未来的5年里,将是把主力放在发展落后的西部省份。中国展望,到2010年时将把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不过,这样的展望能否达到,人们除了需要给展望的增长率打折扣,扣去2-3%之外,也需视乎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的变化对中国经济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美国成为中国最大输入国
在资本主义经济变化对中国会造成的影响这个问题上,我们只需记著一点便足够:美国已经成为中国产品最大的输入国。所以,美国经济如果放缓,或甚至是衰退,将对中国经济乃至中国偿还贷款的能力,会有多大的冲击,便大成问题。再者,中国在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她目前有的各种保护税制,便将会大幅削减;这方面将会对国民经济造成什么影响,也是疑虑重重。例如,在汽车制造业的126所企业,将来只有40所企业能够生存。在食品业方面,现存的1万间公司中,只有半数能够生存。至于最困难的经济部门,当数农业。据中国在这方面的专家估计:「中国无法与美国、加拿大和澳洲的公司竞争,农业部门的衰落,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很有可能会在农村看到触目的演变。
最近,外资公司在中国国民生产总值的份额,将对中国政府的决策发生多么大的影响,也是难以估量。
外资深入中国的状况持续,而且采取了多种形式。在这方面,来自港、台、日的资本最大宗。
在去年里,财雄势大的爱克逊无比石油公司(Exxon Mobil)、BP Amoco和荷兰蚬壳石油公司,对中国表现了莫大的兴趣。上述公司在过去已经购入了中国石油公司价值18亿美元的股份。另一方面,中国石油公司亦有价值38亿美元的股票在国际市场流通。同样投入了国际市场去的,还有电子通讯业的公司的股票。在2000年前6个月,来自中国的公司有价值90亿美元的股票值在国际市场流通。再者,我们可以预期,外资也会插手到中国对亏损的国有企业的重整活动。
外资银行久已乎在中国运作,只是限制尤多而已。在今日大都会的上海,外资银行的角色日显重要。这些银行可以提供信贷、接受存款,以及在合营公司的名义下参与外汇市场。外资银行已经占有向商业信贷的5成市场。最近,中国把另一个重要的项目向外资开放:保险业。例如,在去年10月,继欧盟负责人访华之后,中国金融管理局主席宣布,将安排接受欧盟7间公司投进中国的保险业。这项宣布,是在中国加入「世贸」一事未有定论前作出的。今后,集团甚至可以参与设立退休基金。中国保险业的要员表示,希望外资参与保险业的比率,高达33%。
中国股票市场再扩展
在中国,私营银行也开始运作,而且发展迅速。而在股票市场方面,也在进行改革。中国现有在上海和深圳两间交易所。两间交易所一向的运作相同,只是规模有别。今后,中国发行的A、B股票(前者针对国内投资者,后者容许外国人购买)之间的分别将会取消。上海的交易所今后将处理各种交易,深圳将专门处理纽约华尔街纳斯达克指数的买卖。
据《纽约时报》所述,中国现有5千万人参与股票买卖。这个数字,除美国之外,是全球之冠。此外,中国现在的个人存款高达8亿美元,所以,据该篇文章评论,「中国的市场有著使私营部门勃兴的财政潜力」。而据英国《经济学人》去年底报道,中国的股票市场是去年全球表现最好的股票市场。
上述状况表明,外资在中国的活动已经不是边缘性的份量,而且中国也日益增加地融入到世界资本主义市场。倘若我们相信由不同渠道提供的资料——例如「国际金融公司」撰写的报告,则在1998年时,中国的全国生产总值中,私营部门占了33%,国营部门是37%。
在非国营的集体部门方面,情况已经不再纯粹单一,而是有了相当大比例的私人企业。这个部门是目前中国最具活力的,年增长率到25%,吸纳了部份从公营部门裁减的人员。
中国现在的变化,是具有资本主义经济的特点,这个特点已经超过了一个官僚化的过渡社会的形态。全球股市那种疯狂上扬和下挫,我们在近期的中国也能够看到规模较小的缩影了。
从1970年末发生的变动,不可能没有重大的社会效应。农村方面的状况不论(农村的生活水准持续下跌;在1998年终,农村每人年入是2162人民币,城市是5425人民币)。直至最近,国家的结构重整,给城市带来最直接的影响。城市的失业率达到史无前例的新高,按法国《世界报》的数字,是15-20%。例如,在上海的纺织业,业内人数从1980年代的50万人,下降至现在的16万人。而未来的展望也不乐观:在未来5年,国营企业将会把5分1人员裁减。
不过,最触目的社会变化,就是十足十的资产阶级的成形。银行存款的状况看来印证了这种演变:80%的存款由20%的存款者所有。而更准确地说,甚至连中国的报章,也谈到资产阶级在不同经济部门的活动。去年11月的《财富杂志》刊出了最富有者的名单,其中名列首位的是「红色资本家」荣毅仁这个老资本家,估计有财产19亿美元;次位是较年轻的刘永好、永行兄弟,估计有家财10亿美元。
资产阶级层份在3个层面形成:旧有资本家或其后代重新冒出头;透过投机倒把而累积财富的个人;从官僚层份演变为显赫的资本家,合共三类。我们显然没有数字来对上述三类人的比重作出评估,不过,官僚出身者由于有较高入息和可资利用的国家职位,会有著明显的优势,这至少在起步时是这样。
新中产阶级兴起
在社会层面的变化,还有一点不容忽略,那就是犯罪活动的复兴。这些犯罪活动多少皆有著组织性,就在资本主义累积的过程中如影随形。昔日的犯罪集团三合会也同样的卷土重来。去年的中国,便有高官因涉嫌与三合会有关而辞职丢官。另一方面,官方的言论也例行的谴责在政府各个层面司空见惯的贪污活动。
最后,经济的增长,尤其在私人经济范畴的现代经济部门的增长,导至一个可以称之为「城市中产阶级」的兴起。这个新现象被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的老前辈正确地指出:「传统的中产阶级正在没落,由新生代取代之。」又说:新兴的中产阶级「是由受过更高教育、受雇于外资公司和新兴商业领域的人所组成,他们显现出十足的消费欲。」目前大致有两类雇员:「第一类人在国家或集体企业工作,他们构成了城市雇员的多数。第二类人是被计划经济的现行结构摒除出来而投入到市场竞争如自由职业、各种小生意、中小型企业的主脑、新近成立的企业经理或雇员,及外资企业的雇员。」这第二类人享有「高出许多」的入息。构成「新生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大部份」,主要是外资企业和新公司的雇员。
总理朱镕基去年10月向中共中央作出报告,在《关于制定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作总结时说:「产业结构不合理、地区经济发展不协调;科学技术还比较落后……就业压力加大和部份地区生态环境恶化;农民和城镇部份居民收入……分配差距拉大;……贪污腐化、奢侈浪费现象还比较严重……」
上述要解决的目标,基本上在过去数年间反复说述过许多次。再一次的重申,实际上就是默认了,即使经济在过去续有增长,但主要的问题仍然有待解决。正如我们在前面指出,由中国加入「世贸」而使外资和私人经济在中国经济的比重增加,现有的问题是可以更加的恶化。
中国的领导人并非不知道由他们释放出来的动力,正在挑起社会更多的紧张和动荡,而且这种挑衅在将来仍然会继续。在去年发生的一些事件,证实了他们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例如在去年2月,发生有2万名辽宁矿工上街和警察发生冲突的事件。在其他农村地区,遇到无偿解雇的工人,也有尖锐的冲突事故发生。又如在去年11月,江苏省的1千名纺织工人,发起了运动,反对领导人贪污和工会无能。
总体的状况是,从1992年——1999年,劳工冲突的事态上升了14倍,达到12万宗。
在这种状况下,中国当前的领导集团有什么对策呢?
中国行革命阶段论
根据中国领导人素来的声称,国家要发展,以至现代化先决条件,便是加速经济的激烈改革,以及加强融入世界市场的步伐。在这个意义上,不管中国与前苏联的领导人有多少的差异,中国的领导人是与戈尔巴乔夫的改良派站在同一平面的,而且中国把改革推得更远。不过,根据中国领导人的说法,中国和苏联的分别,乃在于苏联的目的是要逐步侵蚀既有的政治制度的框架,而中国却是保留这个框架,而且将来也要保留,以看守党的绝对霸权,及党国合一的地位。
人们要是把握某些公式的潜在逻辑,注意到为这个落后国家的转化而描划的遥远图象,那么,分析到最后,作出以下这个结论便不会是武断的了:中国现行的领导集团认为,中国在进入社会主义建设之前,要经历完整一段资本主义式的发展时期。在严格的意义上,这就无疑于把理论神秘化而同时又自我神秘化。人们甚至可以附加一句:在经过100年后,中国把当年俄国孟什维克的老调重弹。这个老调子,列宁和托洛茨基曾经作出斗争反对。
问题是,这项计划——不管人们对它怎样界定或评价——是不是能够有效地实现?
我们已经从经济的角度来提出实现这项计划的主要困难:中国之日益融入世界市场——正式加入「世贸」之后会更甚——将会在全国的层面制约了经济的发展,而这是通过经济周期性的尖锐起伏及政府的决策,使政府在五年计划的框架内所作的选取受到制约而造成的。另一方面,一个能够自主地作国际联系、更具活力的资产阶级层的冒起,也不会没有后果。
再者,若以为通过维持现行的政治制度的框架,便能抗衡新生的需要和压力,那不啻是痴人说梦。事实上,今天高踞党政军机关的人,他们与1930年代、40年代的革命人物,以至1950年代和60年代的干部和战士,俱很少有共同之处。还有,现行的在位者和他们的接班人,皆势无可免的会受到未来日益尖锐的社会演变的模塑。至于新的情势,将文化和价值危机来突显。事实上,法轮功的发展,已经使这个危机的讯号呈露无误。在面对著进入「世贸」和怎样处理社会当前的各种弊病、怎样淡化威权政体等问题,统治小圈子是会有著分歧的。而且,我们更有理由假设,日渐形成的社会分裂,将会对政治结构各个层面的人日益产生冲击。总之,对于这一连串问题,实在难以给出穷尽的答案。
不会有和平的资本主义复辟
不过,要是「新孟什维克」的计划在我们看起来是痴人说梦,那么,假设在一个保留著后资本主义的官僚化的过渡社会的框架之内,有可能会完成资本主义的复辟,这也同样是不可思议。这样的一种假设,也是那些日益融入到私人资本的增长或与外国资本主义国家重要的经济领域有联系的官僚的意欲。
换言之,社会经济和政治文化的矛盾冲突,最后必然会导致社会的兴起和爆发。在新一个世纪的最初数十年里,中国将和世界其他国家一样,不会有顺畅的、和平的演变。
(史丹节译自《国际观点》2001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