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论) 论恐怖主义
赵京
1927年8月21日,无政府主义者万塞蒂Vanzzetti与他的同志沙科Sacro在被执行枪决的前两天,从麻州监狱死刑囚牢中为其儿子留下遗嘱:「……假如我们在忍受了七年四个月十七天惨无人道的折磨与冤屈之后,还得非被处死不可的话,那原因我已经告诉了你:因为我们站在穷人一边,反对这个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制度」。他们在临刑前向所有支持者发出号召:以一切形式推翻这个制度!为我们报仇!
这是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判决,当麻州州长自己不敢签字而请求以哈佛大学校长为首的委员会决定时,美国的法学院教授们还是站在穷人的敌对面维持这个制度。在这样的社会公正已经不可能期待的情况下,无政府主义者保留或行使「替天行道」的最后手段(暗杀或恐怖行动),不但无可厚非,某种情形下还被拍手称快!一位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在购订返回意大利的旅票后驱使一辆装载炸弹的马车冲向华尔街的贸易大楼,炸死炸伤上百余人。美国当时没有能力追查「凶手」,此「凶手」从此在意大利安居,无疾而终。在这个事件中,很显然元凶是处决万塞蒂与沙科的美国司法制度。
在某些极端的历史条件下,暗杀是唯一的行使社会正义的手段,特别是在不伴随无辜者伤亡的情况下。例如,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表达出朝鲜志士不甘当亡国奴的国魂。所谓恐怖行动,只是一种特殊的、敌我势力极为悬殊条件下弱者迫不已采取的战争方式。所以,对于恐怖行动、恐怖主义的谴责,并没有超越反对战争的范畴。再看1996年圣诞节时秘鲁游击队突袭日本驻秘鲁大使馆事件,游击队明确地把行动控制在人道主义的政治目的下,当场释放妇女小孩、普通工作人员,甚至包括没有直接支持藤森政权的加拿大外交官等。相反,藤森在解决事件的过程中,蒙骗包括红十字会、加拿大政府等国际社会,残暴地屠杀毫无抵抗准备的每一个游击队员。在这一类事例中,不论是出于胆怯或者是不赞同恐怖行为,都可以宣称脱离恐怖主义,但我找不出谴责「恐怖份子」的任何理由。
恰好在一百年前的6月,日本伟大的无政府主义者思想家幸德秋水在《暗杀论》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国际公法如此缺乏判决国际纠纷的能力、经济制度如此缺乏调解劳资冲突的手段,社会法律与良心如此丧失判断与制裁个人或党派行动的力量,则对此社会绝望的人,或者隐遁、或者发狂、或者自杀,或者诉诸暗杀行动。暗杀确为罪恶,但把他们推向绝望的社会不是更罪恶吗?」实际上,如果我们不忘记恐怖份子已经首先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这个事实,我们为什么不谴责把他们推向死亡选择的这个罪恶制度呢?
如果你把恐怖主义视为粪便,彻底清除它们的唯一方法是停止人的生存。恐怖倒更像是一个人身上的伤病,你不能因为手上生疮而切断手指、不能因为耳朵发炎而拿掉耳朵。这个关于恐怖主义、恐怖事件性质的常识,并不因为事件的具体特殊性而不同。
2001年9月的前几个月,具有中国与日本研究背景的日本政策研究所创办人查尔默斯.约翰逊Charlmers Johnson出版了题为《反戈一击》(Blowback)的普及性读物,批判美国的帝国主义外交政策,并预测到特别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的反戈一击。连Blowback这个字典里没有收录的词也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用于评估美国外交政策的副作用带来的冲击。实际上,当今世界上最具爆破性的三个国际性冲突点(中东、台湾海峡与朝鲜半岛)都是美国外交罪恶的后果。曾经为克林顿当局出谋献策的约翰逊比绝大多数的只是直接为主人效劳的「思想库」think tank高明,深为美国国家的利益忧虑。
既然美国扶持的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既然美国十年来持续轰炸伊拉克,既然美国收买萨达特.穆巴拉克军人集团镇压埃及穆斯林政治组织,既然美国、法国支持阿尔及利亚军人集团推翻民主选举中获胜的伊斯兰政治组织,既然美国扶持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的落后、反动君主制而得以驻军,等等,从阿拉伯世界中产生向美国宣战的军事组织是必不可免的。美国实际上一直是处于战争状态中的。
在这种战争状态下,美国的政治中心(白宫、国会、CIA)、军事中心(五角大楼)、经济中心象征(世界贸易大楼)成为攻击要点是显而易见的。的确,在这些建筑物中,有许多迫于生计从事清扫或者低级秘书事务的劳动民众,他们与遭受原子弹爆炸的广大广岛、长崎民众一样,是遭到直接攻击与被统治阶级利用而牺牲的双重受难者。那些在广岛、长崎经受原子弹爆炸的亚洲民众从来没有咒骂美国;即使是日本民众,在没有首先谴责日本军国主义之前就谴责美国,也丧失了道义基础。
我们看到巴勒斯坦普通民众怀著解放了的喜悦庆祝「九.一一」事件的巨大成功,连任何伪善者也不能抵赖阿拉伯民众的这种正当的感情。读过《古兰经》的人更明白,那些执行战斗的战士以此清除了自己生活中的罪过,得以升入天堂。对于那些有理解、同情阿拉伯民众苦难的人,如果要谴责这个恐怖行为,就必须同时谴责美国在中东的反动外交政策,必须同时要求美军停止轰炸和侵略阿富汗,必须同时要求美国停止轰炸和制裁伊拉克(那些十岁以下的儿童凭什么要为侯赛因的政策受难呢?)。必须同时要求美国停止军援以色列,必须同时要求美军撤出中东、撤出亚洲、撤出一切非美国领土的地区……;否则,除了伪善者,或是被愚弄者,都不应该随著华盛顿的节奏痛骂。
我们再看看美国全军「最高统帅」的表现,在听说第一架飞机撞击世界贸易大楼后仍不知事态之严重继续向孩童宣教;在听说第二架飞机撞击后顿时逃得无影无踪(事后知逃到印地安那和那布拉斯加州的地下了);在得知敌人都已经死完后又宣布战争,把整个美国和整个世界都投入一场毫无道义的恐怖屠杀中,对那些「九.一一」事件的牺牲者,进行再一次的亵渎。
正如对待各种战争一样,对待恐怖主义也要具体分析。不过,从恐怖主义行为常常带来的更大恐怖罪恶的历史事实看来,恐怖行动一般不应当被赞同、被鼓励。和平抵抗才是更有效的反对暴力的形式,更值得提倡。
2001年12月20日,San J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