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借9.11建立世界霸权

                         高文

 


    〔《新左翼评论》资深编辑彼得.高文接受《国际观点》访问,讨论美国政府在9.11事件后的动作和国际局势。以下是访问摘译〕

 

问:应该怎样理解美国的「反恐怖主义之战」?

 

答:美国公布的目的,自然是要打败「恐怖主义」,推翻「流氓国家」的政权。布殊演讲所针对的4支恐怖主义运动和3个流氓国家,其中占了3支运动和2个国家是支持巴勒斯坦解放斗争,也和美国及以色列为敌。美国把箭靶针对在一个地区里,这反映了她在中东的政治难题十分棘手,因此她希望利用9.11事件为政治后盾,发动国际和国内的动员反对伊拉克,以图纾解她在该地区的脆弱地位。

      美国图谋确立单一霸权

    除了这些战术目的,美国也企图藉著9.11事件的「机会,重新塑造国际关系」,美国总参谋长鲍威尔在9.11事件4天后就说到这一点。那个意思,就是重整美国在全球的纲领性目标,利用她压倒性的军事力量来固定美国成为「单轴心国」。老布殊政府和克林顿政府之前也是向这个目标致力,而9.11事件给现任政府提供了新机会。

    所谓的「反恐怖主义运动」,实际上就是表述了和合理化这个全球单极的目标:凡美国认为是「邪恶」的国家和运动,都要解除武装,改变政权。希图避免这种命运的国家,便必须与美国为盟——在世界政治中,再无所谓中立。至于与美国为盟之国,便成为美国的受保护国,须向美国提供利便,让她向全球扩张。

    换言之,布殊政府就是要藉著「反恐运动」来推进世界统治。这个运动对美国最具价值之处,在于它大有道理,也取得国内民众支持和部份「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CED)的支持。

    这个运动能否成功,却是另一回事。美国是否有能力承撑全球性的单极控制,是一个未知之数:她面对著从欧亚、西欧到中国而来的政治战略挑战。世界秩序仍然在过渡之中;自从苏维埃集团在10年前垮台,世界秩序仍未确定下来。

    从几种对立的世界秩序观,可以窥见现存的悬空状态。美国打从1991年波斯湾战事开始,她的全球观念就是美国权力至高无上论,由她单方面便可以界定谁友谁敌:侯赛因、米洛塞维奇、塔利班政府和伊朗等,都是敌人,因此便不容有全球性的常理规范。

    在美国这种观念之外,另有两种主要的对立观,对于怎样治理资本主义,持有不同见解。欧洲的世界秩序观是主张「多边主义」,由「国际社群」统治,也即是由「七大工业集团国」(G7)和OCED来联合领导世界。这种观点和美国的「单边主义」一样,也是侵害民族国家的主权,改由G7的意旨行动。从美国看来,欧洲的战略观是她的劲敌,会使美国朿手朿脚。

    第三种观念是由中国、俄国为主而鼓吹,主张由联合国安理会和联合国宪章来决定世界秩序。法国、德国在某程度赞成这个观念,而其他大国如印度也在同一行列。人们不应轻看这个观念,因为它既被许多国家支持,也在上亿人民的意识中享有地位。巴勒斯坦民间反抗运动的能量,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这种观念的力量和韧力。

 

问:很明显的是美国在冷战胜出。问题是:美国要建立霸权,为何必得诉诸军事力量?她不可以通过跨国公司来达到这个目的吗?例如美国公司在电脑技术和大部份微型电子技术方面,在1990年显而易见的遥遥领先。美国为什么仍要打仗?例如在巴勒斯坦不断有战事,是对美国有利吗?

 

答:唯一能肯定的,是资本主义赢了冷战,在意识形态和政治方面大胜,而且,资本主义力量在1990年代是用尽努力来巩固胜利,以防社会主义卷土重来。不过,各主要资本主义大国的大公司之间的合作性是非常有限,空谈的多而已。帝国主义间的竞争仍然十分激烈,这在欧美之间尤甚。只不过,欧美间不是直接在经济方面竞争,而却是在政治形态和政治权威中心的问题上竞争,而这对欧洲更是个首要问题。

        欧美争逐政治权威

    继冷战结束,苏维埃集团垮台,西欧一直力图希望摆脱作为美国的受保护国,自行建立政治中心,把势力伸向东面。要是这个图谋成功,最后便会把欧洲政治中心和资本主义俄国联结起来。这对美国是个严重的威胁。

    在东亚也存在相似的风险:开放、冒起的中国将成为「东南亚国家联盟」地区上的政治经济中心,以至把南韩和日本也纳入其中。要是东西欧和欧亚在全球性的政治问题上采取相近的路线,那就会成为对美国势力的重大挑战。

    简言之,苏维埃集团之垮台产生了一个吊诡而互相矛盾的效应:它既使美国成为压倒性的军事霸权,同时又侵害美国在资本主义核心国确立的冷战保护国制度。这个矛盾性就是当前世界政治和美国大部份对外战略的驱动力。

    许多人把这些政治较量看为次要,认为经济和「全球化」才是要题。据他们看,「全球化」就是产生一个相当统一和自主的世界市场,而各大国的跨国公司就在这个市场中订规则,剥削全世界;至于国与国和它们在政治之间的敌对性,则是退居次位。

    从南北关系来看,这个图象有相当的真实性;欧美是在联手,强行把剥削性的安排套落南方。但我们必须记著,由美国势力塑造的全球资本主义的结构模式,其创造价值和实现价值的大中心,在1945年以后都是处在资本主义核心之内,而这个核心又非常重要的扩展到东方和东南亚「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争夺资本主义霸权的战事,就是在这个核心内展开。正是在这里,对于由资本主义市场规律自动运作的接受性,实际上是有局限和不堪一击的。实际上,经济体制在很大程度上建基在种种政治妥协和压力上,而不是建基在「经济全球化」的鼓吹者的主张。

    从1980年代以来,欧美的共同计划把经济之政治化遮掩下去。这个共同计划,就是由资本推行的跨国界的新自由派行动:打击劳工。所以,乍看起来,跨国统治阶级在各方面都联合一致。但这是错误的看法。各个民族资产阶级只是在共同的战术上联合,那就是撤去本国的社会权利,削弱本国劳工的政治力量,增加对本国劳工的剥削。每个核心国为巩固民族资本,面临下列选择:通过剥削本国劳工,或剥削外围国家,或剥削其他核心资本主义国家。在1990年代的欧洲,前两者是最便捷之路,尽可以利用东欧和中欧积弱之利。不过,西欧资本主义刻下在为未来寻找其他可能。它们联手起来为资本主义大合奏,寻求通过欧罗区而建立地区保护盾,使它们在稍后能够抵抗美国资本主义,甚至能够向欧洲劳工的挑战作出让步。

      美国冷战结构陷入难关

    最关键的一点在此:美国资本主义在冷战期间发展起来的整体结构,实际上是很依赖一个特定的全球性的政治结构,总括来说,那就是美国在全部资本主义核心国维系的保护国制度。正是这个政治支配支撑著美元,缔造了由美元——华尔街体制管治著国际货币和金融关系的基础,使美国能和全世界一道经营庞大的赤字,有经费偿付军事保护国的结构,运用军事——政治和经济手腕来塑造以美国利益为上的资本积累。换言之,要是其他核心受保护国发展出另一种更簇新先进的资本货物来支撑新一轮的积累,美国的这个结构是可以介入,把它干掉。马克思主义者们倾向于看轻国际资本主义政治这一方面。

    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我们看到,要是东西欧和欧亚的政治地域主义发展起来,那对美国资本主义会是多么的危险。

    资本主义核心国看似在「全球化」上联合,这反映了新自由派共同都向劳工进攻。而我们不应把向南方的新一轮扩张和迈向「金融化」的趋势,看成是金融资本压倒产业资本,因为那毋宁是大公司向金融部门的转化,从金融运作赢取大宗利润。若把眼界落到生产和所有权的地理分布,就会有不同的景象:金融极之强烈的地域化——在每个主要地区:北美洲、欧洲和东亚——正走向更加地域性。在这三个地区,90%的消费都出产自该处,而且所有权的分布也是一样。

    在欧洲,生产方面的地域主义是和政治上强烈的地域主义相结合的;这在东亚也有相同的耸动。东亚这方面的发展会比欧洲较为脆弱,这尤其是因为中国和日本竞逐领导地位。美国的精英也同样尝试建立泛美区,只不过美国也同时要对欧亚重组政治控制了吧。

       伊拉克问题具决定性

 

问:什么会妨碍美国这一次新攻势?

 

答:美国外交当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印度大陆的局势,及印度和巴基斯坦会不会爆发一场无法控制的战争;这对美国是最巨大的危险。美国难以把巴基斯坦稳定下来。

    对美国的第二大考验是伊拉克。美国把自己制肘在非要把这个政权推翻不可。美国能够做到这点而又不使中东的动荡恶化吗?美国倘若能够做到,会是一次重大的全球胜利,尤其会压倒欧洲。这也将使美国更改对沙特阿拉伯的政策(其目标是撤军)。美国倘然做不到,便会麻烦丛生,而布殊的整套策略亦行将解体。

    第三,阿富汗的局势对美国而言仍是个险著。要是阿富汗当前的虚拟政府公开破产,美国便将要付出严竣的代价,并且也会使阿富汗陷入混战。

    不过,最关键的考验,仍将是伊拉克;这方面的失败,将使美国的「反恐运动」之作为全球性的战略方策一败涂地。除非美国首先在以色列、巴勒斯坦方面达成交易,否则无法成功。

    伊拉克的冲突对欧洲也是一场大考验。迄今为止,欧洲的战略是打著红旗反红旗:它们事事追随美国,但从中又上下其手,加紧本身的内聚力和自主性。这一次,在伊拉克问题上,将会使欧洲分裂。

 

问:左派在当前形势的前景是怎么样?

 

答:反资本主义全球化运动由于很大程度上是在社会和经济政策方面统合,而不是对世界政治秩序的关键问题具有一个纲领,所以,9.11事件使运动有所退却。反全球化运动对布殊向阿富汗开战及发动「反恐运动」,没有政治上的准备。结果是这个运动在美国严重退却,而在其他地方,尽管未至那么严重,但也同样受到打击。说实在话,一个有原则的平权社会自由主义是应该准备迎接这个运动各项主要的社会政策目标,不过,它同时也会对美国国家的性质,以及她对阿富汗战争、向伊拉克开战的真实目的和后果,在认知方面会怀有幻想。在自由派的眼中,既会把跨国公司看为问题的泉源,同时又会把西方国家看为是人民意愿的基本表述。

    这样一来,对西方国家的侵略行为的效能和合法性,便普遍存有幻想。不过,另一方面,布殊政府的行动和言词,对世界各地的自由派和社会民主派产生了深刻的意识形态冲击。人们对于罔顾国际法,赤裸裸地推进对世界的控制,真心实意的警觉起来。这便为国际主义者和反帝国主义左派提供了听众,但同时也是对他们的挑战,因为欧盟的自由派外交家轻而易举的,就能将这个问题纳入他们的世界秩序观。他们会说这个世界需要法治,而不是任意妄为,应该恪守国际法,惩罚犯事者,待到事不得已,才应动用武力。但这个国际法和联合国,不过是资本主义规则的代号!

    继9.11事件后,左派必须对全球的政治秩序发言,并且发动运动,争取一个正面、有原则而且认受性的全球政治秩序的基础,反对美国意欲统治世界的不轨企图,也反对欧洲提出的所谓「国际社群」,因为它实际上是由G7和OCED的资本主义来统治。

      中国人民面临重大挑战

 

问:要使世界劳工没有发生重大发展,没有大量局部斗争来创出新局面,这是谈何容易。而在这方面,可以看到许多正面的迹象,例如,在巴西的阿雷格里市,在9.11之后召开了一个有7万人参加的「世界社会论坛」。

 

答:我同意。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世界社会论坛」的发展和联系若能推展到东亚,尤其是东亚的劳工运动,是最为关键的。迄今为止,「世界社会论坛」主要是在欧洲和美国有最强的联系。在接下来的阶段,这是对左派最重要的战略任务。在东亚国家出现一个强大、独立和激进的工人运动,将会是扭转力量关系的一个巨大因素;在这方面,菲律宾、印尼和南韩才是刚刚开始有新左派和工会组织。

    而当然也要和日本,尤其是中国的劳工建立联系。占了全世界人类很大部份的中国人民,正在登上世界舞台。当中国在世界经济体制中必不可免地周旋之际,还有国内的动荡和难关,中国人民面对著来自美国的重大威胁,面临重大考验。要是「世界社会论坛」周围的力量能够和中国劳工潜在的浩大力量联系起来,则不仅拉登,甚至是美国军事硬件的政治能力,看来也是不一样的了!

 

    (史丹摘译自《国际观点》2002年4月号)